如果我们可以全然哀悼失去亲人的悲伤,也就是让哀悼过程完整,这不但是健康的,而且它将带给我们生命往前的全新力量。
|
|
|
新加坡的凯文已四十多岁,提到他很担心儿子常有些莫名的情绪出现。
“儿子常常失眠、做噩梦,并常常说一些令人震惊的话。例如有一天,儿子在睡梦中忽然大声惊叫,我急忙跑到他身边询问发生什么事,没想到儿子竟然说:‘爸爸,我以为你死了!”
我问凯文:“谁是那个真正死去的人?”
就这样,年近十二岁孩子的一句话勾起凯文深埋的忧伤,儿子的噩梦唤醒他儿时的记忆,那个至今仍挥之不去的恐惧——生离死别。
“那一年,我十二岁,一觉醒来就失去父亲,因为父亲突然心肌梗死死了……”
想起昨天还在互动的至亲,一夜后竞再也不能与之互动,凯文说着说着,全身颤抖了起来,他哽咽地诉说失去的恐惧与哀痛。
父亲的骤逝让他自小就埋下害怕失去的阴影,让他从小经常担心身边人会突然死去,即使这样的事情并未再度发生。当然,孩子莫名的情绪反应,便是在无意识里为凯文承担那股害怕的情绪。
我进一步说明:“如果你们家对你父亲的哀悼够深,一段时间后它就会过去;可是如果没有哀悼,它就会一直在那里,这个家会被死亡的阴影笼罩,甚至小孩会感受到而活在害怕离别的恐惧中。”
“是的,我常常感到很累,想要放松,却又莫名地无法放松,仍不断地接受新工作,好像透过工作可以逃避些什么。”
“逃避只是暂时的,如果我们不去面对它,生命一部分的能量就会冻结在过去,家里未完成的情绪就会从孩子身上呈现出来。”
为了儿子,凯文决定试着面对。
我请一位学员躺在地上,代表凯文过世的父亲,另外请两个人分别代表凯文的母亲与凯文的儿子,他们站在一旁,至于凯文自己,则让他亲自面对。
但一时要面对,谈何容易?
只见凯文一手牵着儿子,一手压在胸口上急促地呼吸着,眼眶也红了。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,整个人就像被冻僵似的,动也动不了。
另一方面,凯文的母亲却始终不愿正视凯文的父亲;凯文过世的父亲则躺在地上,然而双眼却无法闭上。
“活着的人没有放下,死去的人是没有办法安息的!”
我声如警钟地敲醒着凯文母子。
是的,最深的爱经常凝固冻结而化不开,有些是为占有,有些如凯文家一样是惊吓、舍不得松手。显而易见的,在这里,不论是谁都舍不得松开,凯文哭泣地看着父亲,母亲则一脸无奈痛苦,这般的纠结教已逝的父亲也无法放下安息呀!
面对着一直无法合眼的父亲,我请凯文的母亲对着丈夫说: “老伴儿,你死了。”
母亲闭上双眼哭了起来。
面对现实是痛苦的,但为了生者与亡者的平静,再难还是得面对。凯文上前陪伴母亲一同面对这件事,就这样,有了相互依靠的力量,母子俩一起跪下,一起面对亡者至亲。
“老伴儿,你死了……哇哇哇!”
承认事实,真正的哀悼开始了,哀伤涌现,母子俩伏在父亲身上放声大哭,全身颤抖,这哭泣声伴着真正的哀悼,让父亲原本纠结的脸渐渐平静,终于,他的双眼可以轻闭起来……就这样哀悼开始流动,我留出空间,让他们表达内心的悲伤。
过了一段时间后,哭声慢慢平静了下来。
我对凯文说:“告诉爸爸你的近况,请他不用操心,好好安息。”
“爸爸,我结婚了,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,我有一个儿子,我们过得很好,请你不用担心,妈妈也很好,请你不用担心。请你祝福我们,祝福你的孙子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。”
父亲脸上浮现安详的笑容,双眼整个都闭上了,所有家人也都平静下来。
“如果我们一直抱着秋天的枯叶十难过,就没有办法看到春天新生的嫩芽。然而,生命就是这样循环不断,生生不息地走下去。”
我有感而发地鼓励他们。
是的,生命循循不断,生生不息,父爱母爱的力量也代代相传,此时,凯文已能笑着对自己、也对孩子承诺:“孩子你不用再害怕了,爸爸会好好活下去,爸爸会让自己开心地活下去!”
孩子会承接家中未完成的情绪
面对心中多年的伤痛需要极大的勇气,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愿或不敢面对,但是为了孩子却什么都能豁出去,父爱、母爱的伟大,如同凯文的勇气一般令人敬佩;然而,我们也要理解这背后的心理学基础,才能在生活中富有觉知地活用。家庭是一个系统,就像一个有机整体一样,成员彼此相互影响的力量之大超乎我们的想象;家中未解决的事、末完成的情绪会由成员一起承担,尤其是家里抵抗力最弱的孩子,因此,孩子就像家庭的镜子,这些未竟之事会从孩子身上反映出来。如果孩子出现不寻常的莫名情绪、特殊反应或行为与症状,这些都是讯息,提醒我们该好好检视孩子在说些什么?家族系统中是否有什么样潜在的信息、隐藏的动力、被排除的人或未竟的事物正等着我们去面对?
同时,每个家庭系统都有圆满自身的趋力、拥有自我调整的能力,因此孩子的这些反应也是一种敦促的力量,敦促这个家去圆满这些未竞之事,朝向更好的方向继续成长,也因此,我们要把家庭的脉络、家庭的事件当成让孩子学习的工具。
流动法则:面对家族的创伤
最常见的未竟之事之一,即是突发的家庭事件所带来的创伤。 “创伤”有时是个人的经验,例如突然发生灾难、意外等等,像是发生汶川地震和台湾九二一地震时,有些人在地震结束之后仍感到惊慌,而有些人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。那些在事件结束后已有一段时间,但仍会感到害怕、影响到生活功能的人,在心理学上称为“创伤后压力症候群”(PTSD)。但我发现到,有些创伤是整个家族性的,我称这些创伤为“家族创伤”( family trauma),也就是当家人发生意外或因疾病而突然死亡时,这样的事情对整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种惊吓,因为太突然且令人不知所措,不仅这个家的生命力冻结住,对这个人的爱也冻结住了。
这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呢?我们的生命力有一部分会停顿在事件发生时的岁数,造成我们无法用百分之百全然的生命力来生活。通常当事人并不自知,却会在无意识中产生莫名的情绪,或是发生意外、疾病与失败,甚至有时无意识地走向死亡,自己却没有觉察到;更严重的是,如果家庭中直接经历事件的这一代成员没有真正去面对,或没有一个完整的哀悼,这种压抑的情绪会转变为家庭里隐藏的动力,有时甚至会持续影响第三、四代。被影响的后代家庭成员,即使他们没有直接经历过这个事件,却会产生与创伤者相同的情绪或行为,就像也得到创伤后遗症一样,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家族创伤的家庭,他们的孩子也容易拥有莫名情绪的原因。
创伤要如何疗愈呢?
只能用爱疗愈。要让爱流动,生命力才会流动。
但是,亲人已经过世的话,我们该如何面对?
亲人虽已过世,但未解决的创伤却存在于我们的心、存在于整个家族的集体潜意识里。系统排列可以帮助我们疗愈这个创伤,方法是透过系统排列的代表角色,请有经验的人代表过世的亲人,让他或她躺在我们前方的地面上,而我们则蹲在或跪在这位亲人代表的身边。可能的话,建议也让孩子参加,一同跪在这位亲人代表身边,重新面对生死的哀悼与离别,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身体经验与视觉画面,让整个表达和哀悼过程成为深度情感流动的经验。整个过程往往非常感人、非常深刻,它能帮助找们融化凝固住的心结,让冻结的爱与生命力开始流动。
当我们可以站回自己的序位接受生命的无常变化,过世的亲人不但能因此得到安息,也会很高兴地看见我们尊重他们的命运而且好好地活了下来,不但没有被打败,相反的还过得幸福快乐,如此一来,他们自然很乐意庇佑后代的子孙。更重要的是,我们的孩子不再需要为这个家承担未竞的情绪,他们可以从我们的身上学会如何面对生命的无常,迎接生命当下全新的力量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