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灵格如何成为了海灵格?
读这本书,我找到的答案是:自由与臣服。
在人生的每个节点上,甚至时时刻刻,海灵格一直忠于自己内心,几乎从未被外界搅乱过。甚至都可以说,他好像从未纠结过。
譬如,他5岁时即决定成为一名神父。
譬如,读高中时,正逢德国纳粹狂潮,但他仍忠于自己,结果得到学校的评语“对国家有仇恨心理”、“可能是危害民族与社会的潜在坏分子”,若不是他的妈妈一通理直气壮的反驳,他会拿不到毕业证。
譬如,刚一接触团体治疗与精神分析,他就决定脱离已沉浸20余年的宗教体系。
同样因为这份自由感,他决定不加入任何心理治疗流派或体系。
……
因为这一切,最后有了海灵格独树一帜的家庭排列治疗。
说“独树一帜”,其实并不正确,因海灵格从未追求独特,他只是听从内心的声音,最后顺其自然地发展出了他的治疗方法。
灵魂的自由,是伟大人物的共同特点。
什么是灵魂的自由?
在这本访谈录中,海灵格自己一段话描绘了这份自由从何而来。
我时常在刹那间了解到生命中的事物来来去去,转眼之间一切发生就会成为过去,我把这种灵光乍现的领悟视为上天给予的一份礼物。这就是一种理解领悟。从中我得到足够的力量去看待并处理生活中来来去去的事物。这股力量的产生不是来自深思熟虑后下定的决心,或是立定目标后的贯彻执行,这股力量来自内在的流动。通常在我们生命中的种种决定都不是完全偶发自由而成的结果。除了听从内心、顺势流动,我看不出有其他的方法让人得到力量。没有了内在的流动力量我可能早就迷失了自己。
概括而言,这份自由即,接受灵光乍现的领域——这种“上天给予的一份礼物”,并跟随这些领悟而行动。
由此可以看到,灵魂的自由,其实就是臣服,臣服于你内在的流动。
海灵格所有的一切发现,都源自他的这种臣服。臣服于自己的内心,而不是臣服于一个既定的体系。
然而,最有意思的矛盾是,海灵格的学说,却像是要人臣服于一个既定的体系,先是家庭,而后是家族、社会乃至世界等“更大的系统”。
他说,我们对于自己所属于的人类体系有一种良知:维护其平衡,承认体系中的每个人,并由体系的力量驱动自己去行动。
例如,一个核心家庭,这个小体系要得以良好运转,关键是夫妻恩爱,他们都爱孩子,而孩子也只是孩子。然而,太多家庭违背了天然的序位,譬如母亲疏远丈夫而和儿子过度亲近,或父亲疏远妻子与女儿过度亲近,这都会造成很大的问题。
再如,孩子只是孩子,不必承受父母生命的重要,但很多家庭中,孩子承担了父母生命的重量,在为父母而活,甚至还是家庭的顶梁柱。如此一来,孩子不仅过于沉重,同时也侵占了父母的位置,导致了心理问题乃至家庭问题。
化解这些问题的关键是,各归各位。
以上两点,任何一个传统的心理治疗都会涉及,而且道理大同小异。家庭系统排列治疗非常独特的是,它会将死者引入到排列中,并认为,处理了治疗场域的“家族代表”们的秩序,也就处理了当事人的内心,以及当事人真正家族的秩序。
这一点,传统的学院派很难接受,我因而听过许多学院派心理学者称海灵格的家庭系统排列“邪门歪道”。
就我个人而言,我参加过多次家庭系统排列的工作坊,体验过不同老师的治疗,我觉得那一切很真切,我相信深有道理。
这也是中国《易经》中的哲学,我们可以拿一个替代物体系去了解一个真实的体系,因两个体系可以呼应。
海灵格40多岁才开始接触心理治疗,对于诸多心理治疗的流派与方式,他都做过非常投入的努力,譬如团体治疗、精神分析、心理分析、互动分析、原始治疗、米尔顿·艾瑞克森的催眠、萨提亚家庭治疗、NLP等。
这一切都对海灵格造成了很大影响,他从这些流派中收货了很多,但他没有加入任何一个体系,因他知道,最重要的,是保持内心的流动,而不是忠于一个学术体系。
因而,他甚至被人诟病“没获得什么心理治疗资格”。
自由胜于资格,这是我读这本书的一个感慨,尤其喜欢海灵格的一段话:
有个案主总是抱怨自己的父母或是控诉自己童年的悲惨遭遇。刚开始我们的反应都是,他好可怜,真是令人同情,并且想着:现在让我们来想想如何帮助他。而今天的我知道,在这些遭遇背后都带有强大的力量,看似惨绝人寰的不幸遭遇都有其深切的意义。我带着哲学眼光看待一切,要求案主也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人生际遇,并且说道:“一如往常,我感谢这一切,我接受它们成为我的力量。”而我又如何看待我自己呢?我不是治疗师,我是哲学家。没有遗憾的事,相反地我接受并认同一切,不论过去或未来,如此力量便可以自由滋长,这样的层面比心理治疗要来得深厚长远。
假若有人问我:你是做一个死板的科学心理学家,还是做一个自由的人性探索者,抑或哲学家。我的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。
任何一个真理,最初都是内心的流动而来,但一旦它发展为一个体系,并要求加入体系的人忠于一些条条框框,这都意味着异化。
作为一个特别重视治疗关系的心理治疗师,我特别喜欢海灵格在治疗关系上的自由。
海灵格在治疗中以严厉闻名,对此,他说:
那些为了顾全自己完美的形象,希望所有案主提到他时,都称赞其和蔼可亲的治疗师,其实是最严峻冷酷的。带领案主面对逆境的治疗师能帮助案主有所成长,虽然在过程中治疗师对案主可能很严格——我有很多个案的案主都觉得我是个极为凶恶冷酷的治疗师。然而两年之后,我收到他们其中一些人的来信,表达他们对我的感激与谢意。
到底是在意自己在案主心中的形象,还是只忠于治疗的内部秩序?答案不言自明。
在最为关键的治疗中,海灵格所作所为都不顾及什么个人形象,由此可以推论,在其他不那么关键的地方,他更是如此。
因而,他对希特勒、纳粹德国与犹太人的一些说法,因看似不符合所谓的政治正确性,而引起了轩然大波,但他依然不为所动。
这让他付出了代价,“在(德国)巴伐利亚各地,不允许小区学校提供家族排列的课程,在汉堡也是。在瑞士,海灵格的名字跟被视为邪门歪道的统一教并列在一起,家族排列工作受到质疑,许多要参加讲座的学员取消报名,因为他们感到害怕不安。”
别人的抨击,和这些真实的代价,应该远不如当年纳粹德国时,险些将他归为“坏分子”更严重吧。所以,可以想象,海灵格更是不为所动。
去了解这样一个人物如何坚持自己,是这本书最迷人的地方。
并且,海灵格在坚持自己的时候,他没有对其他任何学说进行严厉否认与攻击,所谓的“否定之否定”,在他这里并不存在,而我们所称道的三阶段“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;见山不是山,见水不是水;见山是山,见水是水”,在他这里好像也未发生。他就是一直跟随着内心的声音。
或许,这就是忠于内心的一个自然而然的历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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